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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丕司马】司马懿改了三十年终制

  司马懿的终制写在黄初三年。

  那一年冬天曹丕去了首阳山巡视,回来就召了司马懿进宫,将自己刚写成的诏令念给他听。念到“若违今诏,妄有所变改造施,吾为戮尸地下,戮而重戮,死而重死”时,他躲在诏书后面盯着司马懿看,好像司马懿就会这么做似的。

  司马懿当然不会自找麻烦,他垂眼静静听着,听曹丕念完终制,又问他的意见。

  单从文章来说,司马懿没什么资格给出意见。但曹丕如今才三十五岁,正当盛年却早早备下终制,是不是不吉利。而且作为一个才坐了三年皇位的开国皇帝,写“自古及今,未有不亡之国,亦无不掘之墓也”也未免惊世骇俗。

  但他是曹丕,这就很正常。

  显然曹丕也不是真的需要司马懿的意见。他对自己所写非常满意,他又重读了一遍,收好诏书,命人誊抄副本,藏于宗庙。做完这一切,他突然对司马懿说,或许你也应该写一份。

  劝别人写终制,和自己写,这晦气程度又更上一层楼。幸好司马懿也不在意这些,只说谢陛下提醒,臣会仔细考虑。

  这句仔细考虑,和以往许多话一样,应当只是敷衍之词,再无下文。但当天夜里司马懿在书房读书,读着读着突然放下手中书卷,想起曹丕今天白天的问题。他也不知道为什么,也许是这些年见多了战乱与疫病,不可避免地想象起自己的死亡,但他最终将这归结与曹丕的坏影响。

  但真的提笔面对空白绢帛,司马懿又不知道该怎么写。他此前根本没有想过墓地,陪葬这些问题,此时一想才觉得繁琐得令人头疼。司马懿不禁想曹丕是想了多久才完成那篇诏令,也许并不是今日白天他见到的那般轻松任意,一蹴而就。

  纠结许久他近乎放弃。他还有许多更重要的事要做,不该在这件事上浪费过多时间,索性按曹丕的大致意思抄了一边。当然他没有曹丕那样的闲情和文采写长篇大论,只草草写了几句“于首阳山为土藏,不坟不树;作顾命三篇,敛以时服,不设明器,后终者不得合葬”。

  下笔的时候司马懿甚至感到一丝莫名的快意,这份终制无论是在他死后被曹丕知道,抑或是在地下与曹丕鬼魂相见时,大概都能让曹丕惊愕。他一边想象曹丕的表情,一边想这就当作曹丕今日短短几句话就让自己苦思半宿的报复。写完,他将绢帛卷起,往书柜深处随意一塞,抛之脑后。

  后来曹丕再没问过他终制的事,好像也将这件事抛之脑后。但司马懿有时会突然想起那份潦草的终制,又觉得不妥。如果死后真被曹丕看到了,怕是会被误会。但是不打紧,他又想,时间还有很多,他还能慢慢修改。

  但是曹丕的终制没有时间改了。曹丕死于黄初七年,葬于首阳陵,殡葬一如他当年终制所写。

  司马懿去了首阳山送葬。这其实是他第一次来首阳山,的确是风水宝地,风貌秀丽,他可以理解曹丕为什么选择在这里安睡。他静静地看着棺惇入土,突然希望睡在里面的人是自己。他已经奔波半生,突然很想休息,如果可以睡在这个地方,那死后被曹丕缠着就缠着,他不介意。

  司马懿再一次认真思考修改终制,是第一次从高平陵回来。

  时间过得太快了,曹叡在位的十几年他更忙了,偶尔会想修改终制,却抽不出时间。几乎每次打仗他都想,如果这次不幸死了,我就要去首阳山陪葬了,也不知道小皇帝知道自己终制时会露出什么表情。

  没想到小皇帝也比他先走一步,他又一次成了托孤大臣。司马懿想他也许该为自己选一片墓地,可是他还是很忙,没有时间做这些,抑或是直接删掉那一句首阳山,他都快记不得首阳山的样子了。

    

  没过几年,他终于有了空在家好好呆着,就着手为自己挑选墓地。他想要找一个山清水秀不被打扰的地方,可看来看去都不满意。他找出藏在书房深处的绢帛,看着上边陈旧的墨迹,首阳山三个字的字迹显得格外轻快飘逸,不像是交代后事时该有的笔锋和心情。快二十年了,他想起自己那夜百转千回的心情,意气用事的报复,竟恍若隔世。原来自己还有如此荒唐的时候,应该还是那人的坏影响。

  但如今他“年老枕疾,死在旦夕”,这样一份终制的确不合适,是该改改了。

  就在他出神的时候,司马师进了书房,问父亲在做什么。司马懿看着手中绢帛,说在考虑终制。

  司马师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,表情古怪。他说,父亲,现在重中之重不应是这些。

  司马懿这才回过神来,现在该考虑的的确不是这些。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,若这事不成,他也没资格交代什么后事了,能留个全尸都是万幸。

  不过父亲如今“病重”,司马师又说,预备后事也是顺理成章,也利于消除对方戒心。

  司马懿叹口气,草草将那绢帛收起来放回原处,说算了,不是时候。

  第二次从高平陵回来的时候,司马懿知道这终制是一定要改了,而且应该选个好点远点的墓地,以防曹爽已经在下面告了他的状。二十多年了,他已经记不起曹丕念“戮尸地下,戮而重戮,死而重死”时盯着他的眼神,但却还记得这句话。

  但是司马懿还在忙,忙着善后,忙着立威。司马师之前在家中禁锢了太久,迫切地需要功绩在朝中扎稳根基,而他作为父亲,需要将手中权力平稳过度到儿子手里。因为他这一次真的病了,身体每况愈下,需要小皇帝曹芳亲自来府上问事——这已经是他历经的第二任小皇帝了——曹芳还为他在洛阳立庙。在这种情况下,他开口要任何一块宝地做未来墓地,小皇帝都是会点头的,但是他自己还没有决定。

  他还没来得及决定,淮南叛乱,他又要出发平叛。出发前他又拿出那份终制看了一边,他知道留下给他修改的时间不是很多了,但他还是不知道怎么改。想到最后他又像之前无数次那样放弃,破罐破摔地将那份绢帛扔回去,如果这次回不来,谁还管你交代了什么身后事。

  叛军不战而降,他从淮南平安回来,身体却愈加衰败。

       他开始经常梦到年轻时候,梦到很多很久很久没有再见过的人。

  他的最后一个梦是建安十三年,最开始的时候。他被人称作先生,而他称呼对方公子,梦里的人那样的年轻英俊,意气扬扬,好像前头还有灿烂久长的一生在等着他。

        梦醒来,他感到前所未有的,怅然若失的思念与衰老。二十多年了,他好像第一次意识到,他真的很想再见见那个年轻人。

  他叫人从书房找出那张绢帛,又看了一遍,这一回觉得没什么要改的,一字一句都恰如其分。他在二十几年前,还没意识到的时候,就作出了正确的决定。

  他将这份终制交给守在床边的司马师,看到后者展开绢帛,那张脸上露出的诧异和不解。

  不仅是他的儿子,也许千百年后还有有人百思不得其解,司马懿为什么还要,还敢葬在首阳山。要不是他真的已经没有力气,司马懿几乎要笑出来了,那就让他们思去吧。其他人怎么想都是他们的事。而他只想起黄初三年的冬天,曹丕拿着诏书对他说,“魂而有灵,无不之也,一涧之间,不足为远。”

  魂而有灵,无不之也,一涧之间,不足为远。司马懿想,那我这就要来见你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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